第358章 間幕：夜、獅、狼

　　會議結束了。
　　康拉德·科茲快樂地吹著口哨，他走路時會先讓腳尖落地，然後才是整個腳掌。他走得很快，像是有些迫不及待。這姿態讓他看上去仿佛正在跳舞，或者滑行。
　　他走進壹個房間，大門滑開，另壹個人走進。
　　在他以及他身後之人的頭頂上方，柔和的光源緩緩地鋪開了。
　　地面裂開，兩個武器架從金屬的地面中冉冉升起，於他們面前停泊。刀槍斧鉞，花樣繁多的武器在其上有序地擺放。中樞所留下的壹個三角形的簡潔標識於握柄尾端緩慢地綻亮。
　　“妳想用什麽武器？”康拉德·科茲背對著他的兄弟，如此詢問。
　　他似乎很輕松，脊背的線條是全然放松的。他將右手擡起，用修長的食指敲擊他的武器架上的每壹把兇器。它們或許沒有單分子鋸刃於分解立場，但不要懷疑它們的威力。
　　或清脆，或沈悶的聲音開始在室內回蕩，大門滑開了，又有幾人走入。
　　背生雙翼的天使嘆著氣，向他身旁面容黢黑的巨人抱怨：“我有時真的希望妳能再用全力抱住康拉德壹次。”
　　“他恐怕會變成黑暗消散吧？”
　　巨人微微壹笑，赤紅如熔巖般的眼眸中帶著壹種獨屬於他的沈靜：“讓他們打吧，聖吉列斯。實在不行……我會試著阻止的。”
　　黎曼·魯斯站在他們身邊，壹言不發。荷魯斯背著手，看似站姿挺拔，但緊鎖的眉頭卻還是暴露了些什麽。
　　萊昂·艾爾莊森並未回答康拉德·科茲的問題。他已經卸下了自己的盔甲，此刻正穿著壹件赤膊短衣。蒼老的面容下是強健的身軀。他彎曲手臂，稍微活動了壹下它們。
　　肌肉鼓脹之間，壹種可怕的力量感開始顯現。
　　然後，他握住壹把雙手劍。銀色的金屬表面閃閃發光，完美的配重造就了完美的平衡。獅王將它拿起，放置於右手食指之上，很輕易地便讓它保持了平衡。
　　“好劍。”
　　他緩慢地吐出壹句評價，緊接著將它拋起，他轉過身，再次擡起右手，恰到好處地再次握住了這把劍。他開始揮動手臂，空氣被順暢地切開，壹種危險的聲音開始在室內輕微地回蕩。
　　原體們都捕捉到了它。
　　康拉德·科茲笑著轉過身，他同樣握著壹把劍。他並不說話，只是將它抗在了肩膀上，開始浪蕩地緩慢踱步。
　　“試探？”
　　“我更願意將這稱之為壹種熱身的舞步——妳認為呢？”
　　他開始緩慢地跳躍，力量與敏捷在幾個縱跳之間完美地顯現。蒼白的面容上，那種微笑正在愈演愈烈。
　　面對科茲的挑釁，獅王只是緩慢地搖了搖頭：“妳的笑容是如此的虛偽。”
　　“哦？”科茲發出壹個簡短的音節，笑容依舊。
　　“我已經說過了——妳的偽裝實在是太拙劣了。”
　　單手握劍，站在原地。獅王平靜地說：“妳想讓我以為妳還是以前的那個人，但我看得出來，康拉德·科茲。妳已經有了變化——我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想壹探究竟。”
　　“面見真相……是要付出代價的。”夜之主慢吞吞地回答。
　　“那就來吧。”
　　卡利班的雄獅用雙手握住劍，平靜而蒼老的面容上沒有任何東西浮現，只有壹種最深沈的平靜：“來收走妳要的代價。”
　　劇烈的金屬碰撞聲在下壹刻響起，這聲響實在太過劇烈，太過可怕，仿佛壹種殘缺的回蕩。
　　雙方互相重擊彼此，鏗鏘聲不絕於耳。康拉德·科茲的攻勢堪稱瘋狂，他總能在萬千條攻擊的線路中挑選出壹條最為危險的，並毫不猶豫地選用它。
　　而萊昂·艾爾莊森只是格擋，然後反擊。沖擊力令他們腳下的地面不時發出悶響，但他們中沒有壹個選擇了停止。
　　憑借著敏捷上的優勢，科茲以壹種絕對的優勢緩慢地將他的兄弟緩慢地逼向了壹側墻壁。
　　他輕輕地壹笑，在下壹次劍刃碰撞間狡猾地溜走了，回到了剛才的位置。獅王壹聲不吭地站在原地，活動了壹下肩頸。
　　“睡得太久，導致技藝疏忽了嗎？”
　　夜之主輕柔地詢問，惡意在蒼白的面容上閃耀：“妳幾乎讓我有些失望了……妳當年可是將我打的很慘，萊昂。但是，看看現在的妳，妳成了什麽模樣？”
　　“妳老的簡直令人……”他嘆息，垂首搖頭。“惡心。”
　　萊昂·艾爾莊森似乎笑了壹下，但又似乎沒有。他的大部分表情都被那些胡須遮住了，唯獨眼眸明亮。而他的眼中也根本不存在任何怒火。
　　“他變了。”場邊的荷魯斯低聲說道。“若是昔日的雄獅於此，我們恐怕會立刻聽見他的咆哮，看見他奔向康拉德，用獠牙與利齒撕咬他……”
　　聖吉列斯並不回應，只是那神情開始變得越來越憂慮。
　　“竟然是正面進攻。”
　　年邁的雄獅走回了屬於他的位置，他平靜地說：“我以為妳會繼續采取妳的老方法，卻沒想到妳的劍術竟然成長到了這種地步。”
　　“妳是在向我承認妳輕敵了嗎？”
　　“不錯。”
　　雄獅點了點頭：“我的確輕視了妳，我付出了代價……但這代價顯然不是妳要的那壹種。所以，繼續吧。在我和他約定的時間到來以前，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用在妳身上，康拉德·科茲。”
　　夜之主微微瞇起眼眸，在下壹刻狂奔而去。他的速度本就可怕，此刻更是快得如同壹道光。劍刃平舉，空氣中傳來了可怕的聲響。面對這樣的攻勢，萊昂·艾爾莊森卻並未有所反應。
　　佯攻罷了。
　　他轉身，舉起劍，仿佛未蔔先知般地用壹次恰到好處地格擋讓科茲致命的殺招無法得到任何作用。然後他旋轉了手腕，同時向前踏步，力量在瞬間彰顯。
　　夜之主輕笑著後退，不想與他角力。但是，獅子卻在這壹刻松開了左手。
　　他揮拳——力量與速度在這壹刻被完美地彰顯，緊繃的肌肉於拳鋒處傳遞出了磅礴的力量，將康拉德·科茲猛然擊飛了出去。
　　“繼續。”萊昂平靜地說。
　　夜之主站起身來，若有所思地撫摸了壹下自己的右臉。傳來的疼痛貨真價實，這意味著他剛才的確被擊中了。
　　有趣……
　　他無聲地笑了起來：“不，我們結束了，萊昂·艾爾莊森——我已經得到答案了。”
　　“是嗎？”
　　“是的，兄弟。”
　　康拉德·科茲大笑起來，他扔下劍刃，敞開懷抱。就這樣以毫無防備的姿態朝著萊昂走了過去。他停在三步之外，嘴唇高興地卷曲：“怎麽，不過來和我擁抱壹下嗎？”
　　仍然握著劍的雄獅神情冷峻地搖了搖頭。
　　“妳這人真的很沒意思。”夜之主抱怨道。“總是如此，妳為何不向聖吉列斯學學？”
　　“那妳為何不向他學壹學？”萊昂回答。“說不定妳也能長出壹對羽翼。”
　　“哈！”
　　科茲尖利地大笑了壹聲，隨後便化作黑暗消散了。戰鬥的結束與它的開始壹樣只憑他的心意。萊昂倒也並不意外他會如此離開，只是轉過身，看向了黎曼·魯斯。
　　然後他舉起劍。
　　“到妳了。”他平靜地宣告。“來吧，打上壹場。”
　　“……”
　　芬裏斯人什麽也沒說，只是來到場中，撿起了康拉德·科茲扔下的劍。昔日滿是樂觀與豪邁的眼中如今只剩下哀愁，他搖頭，將原本已經做好的架勢放下了。
　　“我不想打。”黎曼·魯斯說。“這沒有任何意義。”
　　“萬事萬物自有其意義，劍刃碰撞之間，真理也會壹同顯現。康拉德·科茲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但妳還沒有——我也沒有。是什麽讓妳如此的不安，黎曼·魯斯？”
　　魯斯抿了抿嘴，並沒有在第壹時間回答這個問題。握劍的右手開始緩慢地顫抖。
　　“平靜下來。”雄獅嚴厲地斥責。“妳曾經打的我幾乎無法站立，但妳現在在做什麽？妳甚至沒辦法保持握劍之手的平衡。”
　　“如果妳知道我將要面對的……妳也會的。”魯斯甚至沒有爭辯，也沒有反唇相譏或壹如既往地諷笑。
　　他苦澀的回答讓他年邁的兄弟眼中頭壹次有了真正的怒火。
　　“火焰在燃燒。”伏爾甘輕聲說道。“萊昂恐怕會將他打個半死……如果魯斯還是這幅模樣的話。”
　　“別對他太苛刻了。”荷魯斯嘆息起來。“他要面對的……是我們都不願面對的，也是我們都不能承受的。”
　　“接著看就是。”
　　聖吉列斯終結了這場短短的討論，他雙眉緊鎖，眼神憂愁。父親在會議上的話語還在他耳邊回蕩，其中所透露出的些許希望彌足珍貴，但他並未收回他給魯斯的命令。
　　萊昂·艾爾莊森陰沈地凝視起那頭頹喪的狼，呼吸平穩卻沈重，壹種顯而易見的不滿於他的面容上綻放。
　　“僅此而已？”他質問。“妳難道只有這點能耐？”
　　“妳想象不到的……兄弟，妳想象不到我到底要面對什麽。”
　　回答他的是萊昂憤怒的揮擊，鋒銳的劍刃幾乎切開了魯斯的脖子，淺淺的血痕於那裏綻放。而黎曼·魯斯卻沒有反抗，他甚至連劍都沒舉起來。
　　他安靜地擡起頭：“來吧。”
　　萊昂放下劍，沈重的呼吸著。他低下頭，緊接著壹腳揣在了魯斯的胸腹處，毫不留情。芬裏斯人痛苦地繃緊了肌肉，忍耐住了疼痛。
　　“曾經的那個戰士去哪了？”
　　質問，懷疑，失望——種種這些，營造出了此刻的這張臉。萊昂·艾爾莊森，陰郁而孤僻、嚴厲且暴躁的人此刻只是嘆息。
　　然後他扔下了劍，將魯斯拉起了，接下來，他道了歉。
　　“他讓妳做什麽？”獅王問，語氣是真切的關心。這點尤為少見，伏爾甘與聖吉列斯對視了壹眼，均看見了彼此眼中的愕然。
　　“妳不知道嗎？”魯斯苦笑著反問。“他沒告訴妳……妳都知道些什麽，萊昂？”
　　“我知之甚少，但我只需要知道我真正所需的那些。這就夠了，比如我現在正在問妳的，魯斯。他讓妳做什麽？”
　　他緊緊地盯著這頭狼，半秒後，他在黎曼·魯斯的眼瞳中看見了壹些不屬於他兄弟的東西。
　　有細微的金光閃過。
　　……
　　海浪輕輕拍打礁石，天空陰暗，大片大片的雲在其上緩慢地浮動，投下陰影。不遠處接近灰色的海浪中湧動著壹些屍骸，壹個身披金甲的男人就這樣出現在了萊昂·艾爾莊森的眼前。
　　沒有言語，萊昂來到他身邊，與他並肩站立，觀察這片寧靜的海。兒子的面容比父親更年邁，父親的眼神卻蒼老到近乎成為壹種寂靜的永恒。
　　然後，父親首先開口。
　　“不是我。”他緩慢地說。“如果是我……我不會再讓他違背自己的本心。他遵從我的命令，因為他知道這樣是對的，但這不意味著他喜歡這麽做。”
　　“那麽，是誰？”
　　“是壹個妳還不認識的人。”
　　父親嘆息了壹聲，他轉過頭，看向他的兒子：“這就是我能給妳的解釋了，萊昂。”
　　“他讓他做什麽？”萊昂追問，此刻的他，與以前的模樣才有些相似。
　　“終結。”父親回答。“終結壹切。”
　　“看在黎曼·魯斯幾乎破碎的心智的份上——麻煩妳，父親，將話說明白。”
　　萊昂·艾爾莊森壹點點地從牙齒的縫隙中吐出了他的話語。
　　“請妳為我展示壹切，我知道妳可以。我離開得太久，壹萬年是個難以想象的數字。我對現在的世界壹無所知，但我仍然會響應妳的召喚。我趕來這裏，甚至連我自己的軍團都來不及了解——妳卻用壹個又壹個的謎語回答我的詢問，父親，這不對。”
　　人類之主苦笑了壹下：“妳想知道真相，這很好，萊昂，但我要怎麽告訴妳這壹切？”
　　“從頭開始就好——難以啟齒是真相的前置反應，請妳將壹切都告訴我，父親。”
　　萊昂·艾爾莊森緩緩地坐下了，風吹動他的白發，他看向那陰郁的天空，神情嚴肅：“……這也是我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