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隆恩

　　溫艷生坐在後衙廨舍，拿著牙簽剔著牙，打了壹個飽嗝之後，摸了摸自己地肚子，忍不住向自己的心腹長隨發出了壹聲感慨：“誒，這大黃魚，也有吃膩的時候啊。太膩了，若是能吃點米飯，該多好，再這樣吃下去，會不會吃壞身體啊。”
　　大黃魚燉湯，已經發展到了清蒸大黃魚，之後更是奢侈到油炸大黃魚，此後成了烤魚。
　　短短時間裏，這低廉價格的大黃魚，便已有了十幾種吃法。
　　可即便如此，溫艷生還是想吃米飯了。
　　吃了壹個月的大黃魚啊。
　　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明公說的是，那麽，小人去買壹些米來？”
　　米價已經暴跌了，到了兩個銅錢壹斤，簡直就是跳樓大甩賣，每壹次那威風凜凜鎮國公號滿載而歸的時候，便是米商和士紳泣血之時。
　　溫艷生卻是壓了壓手：“不可買。”
　　他面色凜然：“我為父母官，今百姓大災，魚價壹錢，米價卻是兩錢，其中價差超壹倍，這些年來，朝廷連年大災，正是整個天下缺糧的時候，咱們寧波府的災民，多吃壹斤大黃魚，天下的百姓，就可多吃壹斤大米，為了蒼生百姓，我這父母官，該以身作則，提倡百姓們吃魚，若本官率先吃米，百姓們也效仿怎麽辦？今天夜裏，燒魚的時候，在裏頭加點紹興的黃酒進去煮壹煮試試看，或許別有滋味。記得，少放些許鹽，多放壹些蔥花，前兩日，備倭衛還送來了六只大蝦，有手臂粗，誒……真是令人為難啊，吃亦無味，不吃，又可惜，兩相難也。將這大蝦，也壹並煮了吧。噢，放壹些胡椒進去，慢火煮個小半時辰，不可使肉散了，夜裏請學正來，他那兒有好酒，請他來，他定提他的陳年老酒來赴會。”
　　長隨不自覺的開始流口水，這位知府，每次說到吃的，都有人讓人流口水的功能：“還有許多海蚌，堆在後廚呢。”
　　“還有……”溫艷生皺眉：“誒，真是教人為難啊，這海蚌上次做的，總是缺了那麽點兒滋味，壹並煮了吧，到時取壹些醬料，沾著吃。”
　　“是，是，要不，取壹些糯米……”
　　溫艷生拍案而起，義正言辭：“我溫艷生上蒙君恩，下食民祿，寧死不吃米，休要再說!”
　　…………
　　最令溫艷生奇怪的是，士紳們本該有所動作了才是，可這些寧波士紳，放下了狠話之後，居然個個消失殆盡，壹點動靜都沒有了。
　　過了幾日，朝廷竟是有恩旨下來，溫艷生賜飛魚服。
　　這欽賜飛魚服在朝官那兒，不算什麽，可對於壹個地方父母官而言，卻是莫大的榮耀。
　　溫艷生萬萬料不到，自己非但沒有得罪人，反而得了恩賞，頓時感動的老淚縱橫，夜裏便又燒魚，設宴慶祝。
　　………………
　　當欽使至水寨，頒布恩旨，唐寅加為翰林院修撰，欽命都督鎮國府備倭衛。
　　唐寅拜下，謝恩！
　　胡開山為備倭千戶官，敕世襲百戶。
　　胡開山鐵塔壹般的身軀壹震。
　　嚇得頒布旨意的人臉都綠了。
　　接著啪的壹聲，這鐵塔壹般的漢子拜倒，眼中噙淚：“謝恩。”
　　人生的際遇，真是奇妙，原本胡開山就是壹個山賊，跟了方繼藩，先是被赦免，很快……便官運亨通，更重要的是，在這裏活著，很充實，胡開山已經開始不暈船了，不只如此，他還成了脫網的好手，許多巨大的大黃魚，都是他撈出來的，營裏的窮逼……不，弟兄們，和當初在山中的大兄弟們，沒什麽不同，都是壹根腸子的性子，講義氣，敢拼命。
　　義氣二字，確實是備倭衛裏的傳統。
　　當然，這也源自於義烏縣和永康縣那些窮了十八代的列祖列宗們。
　　壹個人，活不下去，想要吃飯，就必須得抱成團，得去虎口奪食，因而，義烏縣和永康縣自古便有傳統，命可以不要，卻不能貪生怕死，將危險置於別人，若是貪生怕死，或是吃獨食的人，往往會鄉裏們鄙視，而壹旦妳被同鄉排擠，便根本無法生存了。
　　胡開山喜歡這些憨厚的人，只要餵飽了他們，他們就肯出死力氣，若是遇到了危險，便人人都爭相恐後，絕不會落後於人。
　　他拜倒，謝恩。
　　接著，便是壹個個的恩賞，營中上下，無壹不激動。
　　誰曾料到，自己當個兵，原本還以為，是沒前途的丘八，現在不但能吃飽飯，且夥食極好，若不是因為天天要出海，要在海中下氣力捕魚，怕是壹個個的官兵，都要養出壹身肥肉了。
　　好在這操練和出海的勞作，使他們的肥肉化為了精肉，這群個頭並不高大，卻很敦實的漢子們，亦是紛紛拜下，有人激動莫名，他們是窮逼，窮逼有時妳可說他們是愚民，沒錯，他們也確實沒讀什麽書，只曉得，山外面有個皇帝老子，是全天下的主宰，是高高在上的存在，現在皇帝老子竟還惦記著自己，這……怎能不激動。
　　唐寅已起身，按著老規矩，他得給欽使壹點茶水錢，這是他在京裏學來的規矩。
　　而恰恰，唐寅現在很有錢，每壹躺便是上千兩銀子的純利，這還是為了賑災的前提之下，否則，這大黃魚，便是賣三五文錢，照樣有人搶著要，他掏出壹塊碎銀，剛要輕車熟路的往欽使的手裏塞。
　　欽使嚇尿了，擺手：“可不敢，可不敢。”
　　“上使壹路遠來，旅途勞頓……”
　　“真不敢，求唐修撰萬萬不要折煞小人。”
　　唐寅覺得這個欽使客氣的有些過份，正要說什麽。
　　這欽使卻是撲哧壹聲，跪了：“唐修撰，別……別這樣，別這樣，不要啊，不要……”
　　“……”
　　唐寅籲了口氣。
　　好奇怪啊。
　　沒中進士的時候，總聽人說，官場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可為啥自己做了官，卻沒有這麽多勾心鬥角，沒有這麽多烏七八糟的事呢，仿佛每壹個人，都是講道理的，每壹個人，都是兩袖清風。
　　唐寅收了銀子。
　　將這欽使攙扶起來，命人款待。
　　而後……命人在水寨中放炮，全員登艦，升船旗。
　　威風凜凜鎮國公號的大旗升至桅桿，唐寅在船中升座，下令離港。
　　威風凜凜鎮國公號而今已不只是壹艘福船，而今，卻是配備了大量的勁弩，船身進行了數次的加固，風帆和轉舵，具都進行了改進。
　　而水兵們，個個精力充沛，他們的待遇極好，力氣大，幹勁也足，對海船熟悉之後，便開始如魚得水起來。
　　所有人的各司其職，其余水兵屏息待命，三班值守。
　　大艦出港，承載著無數百姓的希望，開始徐徐駛入遠方。
　　這壹次，唐寅希望去遠海去試壹試，畢竟現在寧波災區的對食物的需求，小了許多。
　　行駛了兩日，途中標記了三處島嶼，同時，先遣的快船還發現了幾處暗礁，按著羅盤，大致抵達距離寧波港五十裏處。
　　唐寅決定命人放下小舟，這湛藍的汪洋大海，給人壹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可正當需放下纜繩時，突然有人大喝：“湧泉，海中湧泉，快看……快看！”
　　唐寅忙是命人取望遠鏡。
　　這望遠鏡，乃西山玻璃作坊裏煉出來的，確實有望遠的功能。
　　只是這望遠鏡壹看，唐寅倒吸了壹口涼氣。
　　他喉結在滾動，不斷的咽著口水。
　　“咋了，咋了？”胡開山也嚇了壹跳，奪了望遠鏡去看，在他眼前，遠處壹百多丈外，泉水如註壹般冒出來。
　　唐寅臉色煞白，低聲念著：“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
　　幾千裏，當然是很誇張。
　　可當唐寅看到了那湧泉之下的大魚時，他還是想起了這壹句中的話。
　　遠遠看去，那湧泉，竟是這大魚所噴出的。
　　裸露出海綿的大魚，不過是冰山壹角，就比之大黃魚王中的王還要巨大的多。
　　那麽……藏匿在湛藍水底之下的身體，又有多龐大呢？
　　胡開山開始咽口水：“這麽大的魚，會比大黃魚好吃吧。”
　　“別開玩笑！”唐寅勉強鎮定下來，冷著臉：“此魚為何物，暫時不明，且回去，先問明恩師。”
　　“不如，先撈壹撈試試看？”胡開山看著唐寅，躍躍欲試。
　　“妳……”唐寅無言。
　　他覺得自己該保持冷靜，思慮了良久：“向前，就近觀察！”
　　“向前，向前！”旗兵發出號令。
　　聽說找到了壹艘大魚們的祖宗，所有人都雀躍起來，水兵們聞到了銀子的氣息，聞到了魚肉的香味。
　　這群不知死的家夥們，個個摩拳擦掌。
　　“預備弓弩，預備魚叉，預備火銃，弟兄們！”胡開山嗷嗷的大叫：“人死鳥朝天了哪！”
　　“萬歲!”眾人歡呼，壹個個激動的臉都紅了，各自去尋武器，魚叉、火銃，弓弩，還有壹臺臺的弩炮，有人提了壹張巨網來，胡開山看著這興沖沖的家夥，直接給了他壹個耳光：“帶妳***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