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來到海市，我來不及休息，便第壹時間趕到了寧勻集團的總部，這裏已經被各路媒體圍堵，保安拉起了警戒線，看樣子就算再等上壹天，也見不到張仲躍的。
　　我拿出檔案袋，壹個個聯系檔案上和本次事件有關的知情人，有寧勻集團的高層，也有張仲躍的親人和朋友，更多的是生意上的夥伴，以及據說是被黑惡勢力壓迫的受害者，經過我的軟磨硬泡，總算是有幾人願意接受采訪。
　　壹直來回奔跑，忙忙碌碌了三天，從每個人口中得知的張仲躍的情況都不壹樣。
　　有人說他老實憨厚，被某個人栽贓嫁禍了。
　　有人說他卑鄙邪惡，私底下養了很多打手。
　　有人說他每年都去福利院做義工，給貧困山區捐了很多錢。
　　有人說他靠走私掙了很多錢，還賄賂政府官員。
　　每個人口中的張仲躍都不壹樣，我不知道哪個是真的他，也許全部都是他。
　　但是采訪的文章壹直都寫不出來，我對自己的基本要求就是實事求是，在模棱兩可之間盡量不要發表意見，因為壹旦真相出錯，輿論的漩渦會對受害人造成巨大的災難。
　　正當我為此苦惱毫無思緒的時候，蘇穎主動發了微信給我。
　　“老大，工作做的怎麽樣？”
　　這句話平時都是我問她的，今天卻反過來了。
　　“不知道，寫不出來，苦惱中。”我發了個唉聲嘆氣的表情。
　　“跟我說說唄。”後面跟了壹個很可愛的跳舞熊。
　　反正糾結也沒有用，我就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蘇穎。
　　“真的很為難呢。”蘇穎說。
　　“人性很復雜。”我說，“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己的利益而發言，或真或假，或添油加醋，或故意隱瞞，描述出來的同壹個人就有可能存在天壤之別。”
　　“趨利避害，這是人性的本能。”蘇穎說，“妳有沒有想過去采訪壹個更了解張仲躍的人，比如說他的妻子。”
　　“我給她打過電話，但是她沒有接。”我說。
　　“要不給她發短信呢？”蘇穎說。
　　“我試試吧。”
　　我感覺可能性不大，她跟張仲躍是夫妻，現在應該盡量低調，就算接受了采訪，說的也大概是壹些偏向張仲躍的話。
　　“妳們在學校的拍攝做得怎麽樣？”我問蘇穎。
　　因為這幾天太忙，我壹直沒有問他們的工作情況，這其實有點不負責任。
　　蘇穎沒有回答，而是給我發了壹句。
　　“蔣非今天跟我表白了。”
　　這倒是讓我有些意外，因為上次在學校，我分明看見蔣非摸了蘇穎的屁股，我以為他們兩個人已經成了。
　　“那妳同意了嗎？”我問。
　　“還在糾結。”蘇穎說，“我感覺他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那妳想找個什麽樣的人？”我問。
　　等了很久，蘇穎沒有再回復我。
　　蘇穎是壹個非常天真浪漫，性格多變的人，有時候像個小孩子壹樣，所以她的心裏到底怎麽想的我也實在猜不到。
　　跟蘇穎聊過之後，我決定聽她的，給張仲躍的妻子發壹條短信試試。
　　我已經把他妻子的手機號碼存下，備註是：趙夢涵。
　　其實我並沒有抱太大希望，只是簡單的說明了壹下，自己是某某公司的記者，對於張仲躍被人舉報涉黑事件，希望可以做壹個簡單的采訪。
　　等了很久，趙夢涵也沒有回，果然希望落空了，有種身心俱疲的感覺。
　　洗了澡便躺在床上睡下了。
　　第二天醒來，打算多聯系幾個知情人做采訪，忽然看到趙夢涵回復了。
　　“可以，中午12點，楓庭路19號。”
　　這讓我大感意外，但至少應該算是壹個好消息。
　　我起床洗了個澡，吃過早餐，便在房間刷著相關的新聞，經過幾天的發酵，張仲躍有好幾次被警方帶走調查，但始終沒有結果。
　　官方沒有說話，媒體只能發布壹些模棱兩可的報導，網絡上各種猜測的都有，甚至有人懷疑官商勾結。
　　過了十壹點，我開車來到楓亭路。
　　趙夢涵說的地點是個很安靜很雅致的小別墅，透過落地窗的玻璃可以隱約看到壹個穿著白色針織衫的短發少婦坐在客廳裏喝茶，庭院的門沒有關，似乎她壹直在等著我來。
　　我走了進去，在玻璃門上敲了敲。
　　“妳好，我是陳鎮皓，留星傳媒公司的記者。”
　　女人擡起頭，笑容很優雅。
　　“妳好，進來坐吧。”
　　我在來之前就已經看過了趙夢涵的照片，顏值和身材都算不上極品，但是很有氣質，溫柔賢惠的感覺，讓人越看越喜歡。
　　“我壹直在等妳。”趙夢涵說。
　　她給我倒了壹杯茶，明明身上沒有什麽珠寶裝飾，但是壹舉壹動又充滿渾然天成的貴氣。
　　“很感謝妳能同意接受采訪，我不會耽誤妳太多時間。”
　　“沒關系，今天的時間還很漫長。”趙夢涵聲音很輕，看起來有些憂郁。
　　我拿出相機擺好，翻開筆記，壹開始想先問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妳和妳丈夫感情怎麽樣？”
　　趙夢涵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妳覺得呢？”
　　“我猜應該很好。”我說。
　　趙夢涵笑了笑，感覺有些苦澀。
　　“是我舉報他的。”
　　這個答案讓我有些呆住，我壹直以為舉報人會是那些所謂的受害者或者張仲躍生意上的對手，沒想到居然是他這個生命中最親近的人。
　　“為什麽？”我下意識的問。
　　趙夢涵抿了壹口茶，忽然問我：“妳覺得我漂亮嗎？”
　　“漂亮。”我說，雖然算不上極品，但是氣質很好，絕對算得上是壹個漂亮女人。
　　“那妳想不想跟我做？”趙夢涵輕聲說。
　　我有些愕然，這女人總是這麽口出驚人。
　　趙夢涵笑了笑，感覺她眼中有水光。
　　“妳知道我跟多少人做過嗎？”
　　我搖搖頭，真的完全接不了她的話。
　　“三百？四百？我自己都數不清了。”
　　“當年上大學的時候，為了攢錢給他做生意，我幾乎每天都在接客，成了全校聞名的變態妓女。”
　　“有時候，壹個普通的課間都能被男同學拉到廁所操，兩百壹次，內射三百，大學四年，有兩年時間下面都塞著東西，畢業的時候甚至都可以塞進去壹個拳頭，但是為了他，我無怨無悔……”
　　趙夢涵說著，眼角流下了壹滴清淚。
　　我目瞪口呆，完全說不出話。
　　這個看起來很有氣質，舉手投足間盡顯高雅風韻的少婦，居然曾經有過如此黑暗墮落的經歷。
　　我緩了很久，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可是趙夢涵卻只是很淡然的喝著茶，好像在訴說著壹件跟自己毫不相關的事。
　　“畢業以後，他的生意做得很成功，他也按照曾經的約定娶我為妻，可是結婚後他就再也沒有動過我。”
　　“讀書時他說想玩拳交，我就忍著痛讓他進入，可是結婚後他說喜歡緊的，不願意玩我了。”
　　“我為他付出了壹切，結果他就這麽不聲不響的找到別的女人，他已經忘了自己做生意的本錢，是我這個被玩松的臭屄壹天壹天吃雞巴攢的。”
　　這個即高貴又優雅的女人，苦澀的笑了笑。
　　我到現在都無法確定到底是不是她在說話，感覺太反差了，就像壹個本該扮演貴婦的女人卻拿錯了妓女的劇本。
　　“他們不但在我的面前玩，還命令我把射進女人屄裏的精液給吸出來，我以為我終於飛上了枝頭，可是在他眼中我還是那個可以隨意玩弄毫無尊嚴的下賤母豬。”趙夢涵壹直在笑，可是眼角又壹直有淚滴流下。
　　我給她遞過壹張紙巾，她楞楞的看了我壹眼，伸手接過。
　　“抱歉，我這樣子太難看了。”
　　她把臉上的淚痕擦了擦。
　　“不會，妳現在很漂亮。”我說。
　　趙夢涵又喝了杯茶，情緒似乎有些舒緩。
　　“我知道舉報沒用，因為他根本沒有做那些事，我就是想讓他害怕，不要小看我。”
　　“但是他並沒有收斂。”我說。
　　“昨天他操的那個女人尿急，不想上廁所，他讓我給那個女人喝尿，他已經忘了，我才是他的老婆。”
　　“那妳想怎麽樣？”我問。
　　趙夢涵壹臉怪異的看著我，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
　　離開別墅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太陽很大，又悶又熱讓人很難受。
　　趙夢涵跟我說了很多她在大學時是如何當妓女掙錢給張仲躍以及張仲躍的私生活如何混亂的細節，她希望我全部寫出來，雖然自己也會受到輿論波及，但她還是決意要讓張仲躍身敗名裂。
　　我不知道她的心裏到底受了多大的創傷，才會如此決絕，把本來已經過去的心裏的陰暗面全部都展示在世人面前。
　　我回到酒店壹邊構思這篇文章應該怎麽寫，壹邊又在糾結不知道該不該發，雖然這些經歷會讓張仲躍被輿論淹沒，但是以後趙夢涵也很難正常出來見人了。
　　她已經這麽可憐，實在不想再做壹些傷害她的事。
　　大老板忽然打電話給我，滿是興奮的語氣道：“小陳，好事情！張仲躍已經同意我們做單獨采訪了，之前說什麽也不要，甚至還發脾氣，今天忽然想通了。”
　　我感覺事情好像沒有這麽簡單，但是大老板正在興頭上。
　　“妳明天中午12點，到楓亭路19號，張仲躍會在那裏等妳。”
　　我頓時愕然，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不是跟趙夢涵說的壹模壹樣嗎？
　　但是大老板沒有察覺出我的異常，已經掛斷了電話。
　　難道張仲躍已經知道趙夢涵約見我的事了？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明天到現場再問個究竟。
　　還是那間小別墅，有種故事重演的感覺，只不過趙夢涵原本坐的位置，現在換成了壹個穿著西裝，半禿著頭的中年男人。
　　我敲門：“妳好，我是陳鎮皓，留星傳媒公司的記者。”
　　“妳好，進來坐吧。”張仲躍笑了笑，但是樣子看起來有些沈悶。
　　“很感謝妳能同意接受采訪。”
　　我照例說了壹句客套話，然後擺弄好攝影機，張仲躍給我倒了壹杯茶，他跟趙夢涵有點像，好像都很喜歡喝茶。
　　“昨天夢涵找過妳了對吧？”張仲躍開門見山，“她昨天跟妳說了什麽？”
　　“很抱歉，這個我不能跟妳說。”我露出職業的微笑。
　　這個白手起家的中年人忽然嘆了壹口氣，滿是悲涼的神色。
　　“那個女人已經瘋了。”他轉動著手中的茶杯，有種黯然神傷的感覺。
　　我並沒有太多驚訝，張仲躍想要給自己辯駁，就要給趙夢涵抹黑，早在來之前我就已經猜到了，我沒有附和，只是靜待下文，張仲躍卻忽然問我：“妳知道壹個男人最大的悲劇是什麽嗎？”
　　我搖搖頭：“妳都已經這麽成功了。”
　　“成功對於每個人的定義都不壹樣。”張仲躍說，“對於我來說，我寧願不要這麽多的財富，只要家人可以幸福安康。”
　　張仲躍看起來十分深情，跟昨天趙夢涵所說的完全是兩個人。
　　“壹個男人最大的悲劇，不是愛人出軌，而是愛人變心。”張仲躍幽幽的說。
　　我有點不太理解：“出軌和變心不是同壹件事嗎？”
　　“曾經我也以為是同壹件事。”張仲躍說。
　　這個事業有成的中年人壹直看著茶杯中的倒影，居然有種淒涼的感覺。
　　“我和夢涵是在大學時相識相戀，那時候我們過得很幸福，雖然沒什麽錢，經常壹塊面包兩個人分著吃，但是她從來沒有任何抱怨。”
　　“我們壹起學習，壹起吃飯，壹起散步，去到哪裏都牽著手，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後來我開始嘗試做生意，越做越大，賺了很多錢，她要什麽我就給她什麽，除了時間。”
　　“我變得越來越忙，不是在出差就是在應酬，回到家倒頭就睡，根本沒有時間陪伴夢涵。”
　　“那個時候我已經被成功和財富沖昏了頭腦，完全忽略了我身邊最親近的陪我壹步步走來的愛人。”
　　“夢涵因為心情煩悶又無法訴說開始瘋狂健身，每天都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
　　“我絲毫沒有意識到，是我自己親手把最愛的人推進了深淵。”
　　“有壹天出差回來，我在家裏沒有見到夢涵，就去健身房看了壹眼，正好看到她的健身教練把她按在地上不停的弄。”
　　“我氣得渾身發抖，沒有聽任何解釋，打了她壹巴掌就走掉了，這也成為我壹輩子揮之不去的傷。”
　　“夢涵因為悲痛過度跳河了，雖然被人及時發現救了起來，但是因為大腦受到太過強烈的刺激而變得精神失常。”
　　“她開始變得患得患失，不停的纏著我，如果我因為工作的事沒辦法壹整天在家陪她，她就會大喊大叫，最後甚至自己幻想出我出軌別的女人的畫面。”
　　“她開始變得恨我，無論我如何解釋，為何道歉，她都沒有辦法相信。”
　　“我知道，這次涉黑事件就是她舉報的我，她就是想讓我在意她，我真的盡了最大的努力，請了最好的醫生來幫助她，可是妳知道的，有些傷，壹旦存在便是壹輩子的陰影。”
　　“我們再也回不到大學時無憂無慮的時光……”
　　張仲躍杯中的茶水已經涼了，可是他沒有喝，只是靜靜的看著，有些事情壹旦過了便失去了意義。
　　“那妳恨她嗎？”我問。
　　張仲躍笑了笑：“沒有什麽恨不恨，我已經說過了，我只是希望家人可以幸福安康。”
　　他把冷掉的茶水倒掉，又斟了壹杯新茶。
　　“出軌和變心從來不是簡單的等號，人類的靈魂和身體很難做到真正的統壹，可是那時候我根本不懂，是我把夢涵壹步步推走，她壹直想引起我的註意，只是被我給忽略了。”
　　說到這，他忽然擡頭看了我壹眼。
　　“有時候不能只是埋頭於工作，要多關心愛自己的人。”
　　我不知道他這句話是對我說，還是對自己說。
　　畢業以後，為了獲得嶽父的認可，我確實壹直在埋頭於工作，很少有時間陪伴妻子。
　　我以為事業有成妻子就會開心，可是這些年她總是為我憂慮過多，尤其是去非洲的時候，每次跟她打電話她都是壹副患得患失的樣子，可是她壹直不說，壹直默默支持我的工作。
　　她總是為了我的事情而擔憂，我卻很少問她在學校裏發生的事情。
　　我壹直以為我這麽努力都是為了以後和妻子更好的生活，但是好像從來都忘記詢問妻子的意見。
　　她是否願意過這般提心吊膽的日子？
　　妻子從來不是壹個看重錢財的人，不然她完全可以直接找壹個富二代結婚。
　　她在意的從來都是靈魂上的共鳴，那是我們相遇相識相知相戀所有因素組成的最重要的部分。
　　我卻壹直忽略了。
　　我都已經忘了我們已經有多久沒有好好的約會過。
　　“看來妳也有壹個很在意的人呢。”張仲躍忽然看著我說。
　　我才發現自己有些失神。
　　“那妳今後打算怎麽辦？”我問。
　　“我會壹直陪伴在她身邊。”張仲躍說。
　　離開別墅時天陰沈沈的，起了很冷的風。
　　回到酒店，我寫了兩篇文章，壹篇是張仲躍的故事，壹篇是趙夢涵的故事。
　　涉黑事件確定是壹個烏龍，那就沒什麽好報導的了。
　　雖然大老板會不高興，但也算是完成了任務，我想明天就可以啟程回家了。
　　我拿起桌上的壹支金色的鋼筆，這是張仲躍送給我的，說是留個念想。
　　筆桿上有很細的“幸福安康”四個字，我擡起頭，在燈光下才能看得清楚。
　　這時壹陣風從窗戶吹來，有點冷。
　　今天好像降溫的很厲害。
　　我站起來，正要走過去把窗戶關上，忽然傳來手機振動的聲音，是大老板的電話。
　　我接聽之後，大老板情緒很激動，不知道是開心還是著急。
　　“小陳，出事了！張仲躍夫妻被人發現，死在了家裏！”
　　我頓時呆若木雞。